“汉室之式微,早已沦为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”
丞相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惊人的言论。
我并不知晓该如何回应,只是没来由地感到悲伤。
新研的墨汁黝黑发亮,堆积的卷宗无处安放,掌心的五铢已经被体温捂暖。
我为这卷宗悲伤,为这浓墨悲伤,为这沉甸甸的直白五铢悲伤,不为汉室。
“汉室之式微,早在制币的混乱中已见端倪。”丞相又说。
我想了想,或许这句话我能够回应,便斟酌着问道:“劣币驱逐良币,执政难道无动于衷吗?”
“抑或是心有余而力不能及。”
丞相依旧不动声色,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道:“天下之纲纪,便是如此崩落的。”
我也是这般零落的。
南阳的风我吹过,巴东三峡的天光照亮我,我在梓潼等神明,在成都等落雨,看着苍山如海就愿意一头扎进去,雨里,山里,天光里。我不爱川蜀与南阳,我看这世道也就这样,扎进去也就这样。
我便是这般零落的,丞相却拾起零落的我,构建出新貌。
或许天下之纲纪也是这般系立的。
治国去之,乱国救之,医门多疾。
“若涉长川,若临深渊,丞相想要杯盏再次变空吗?”我不禁发问。
丞相直视着我,直视了半晌。
“杯盏原本就是空的。”
杯盏原本就是空的,却有一泓江水,从中倾泻而下。
我并非听不懂丞相的暗喻,只得喟然叹息:“公之当国,知公罪公。”
知公者,罪公也。
忠臣贤相是他,权倾朝野亦是他。
他常说:“危急存亡之秋”。
然而他不说,危急存亡并不值得惧怕。
宴安鴆毒才是真正致命的。
功成治定、百废俱兴,尚且应当居安思危,朝兢夕惕。
而如今天下未定,又是什么在支撑着我前行呢?
我从丞相手中接过卷轴,又从侍者手中接过雨具。
步下正堂之阶梯,转身向后庭而去,撑开透光的纸伞迈入雨境,纸伞顷刻间成了天籁之器,奏响雨声。
听着的啪嗒啪嗒的韵律,我在步履匆忙的群吏中翩然行走。
何尝不是入梅,身着官服独步于相府之中的我,亦只是景致的一部分罢了。
往昔局促之情,早已消散如云。
穿过拥挤不堪之回廊,茂密的竹林犹如花卷般闯入视野,后庭岂几可见人影,简直有如专为自己而存在之场所。
渐渐懈怠下来
何以能如此懈怠?
大抵早先,我是不知疲倦的,看着丞相,也是不知疲倦的。
一天,我忽然疲倦了,看见谁,也是都疲倦的,疲倦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