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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张裔/姜维】来兮

建兴七年春,诸葛亮遣陈式攻武都、阴平二郡。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,亮自出至建威,郭淮退,遂得二郡。

今夜的月色正合姜维心意。

月晕是圆的,云气很盛,飘得快,地面一阵暗一阵明,要潜入相府,这是最好的机会。

姜维决计独自爬登相府外墙,这用砖墙垒堆的久未修葺的斜坡,甚陡,他手足并举,听着自己的呼吸渐促,背脊汗水发痒,想起数日未曾洗澡。

快到顶端时,攀伤指甲,忍痛作成最要紧的收腹撑跃,站定在墙垣,蹲下来而就此坐倒,他轻轻喘息着。

月色明一阵,暗一阵。

举目望去,成都城的规模不小,纵横如棋的七盘巷,锦云里灯火稀落,刁斗更柝之声弥漫在雾气里,更有一种星光,如蜀锦般一丝一丝飘荡在夜色中……

全城屋舍俨然。

姜维凝了凝神,蹑手蹑脚沿边向那边闪着灯火的内堂近去。

既及堂口,探首一瞥,果见两名兵卒盘踞僻角,却是垂头而睡,鼾声正浓。

他忽然轻松起来,月光照着廊道的台级,如果就此摸索下去,深入内堂去见那个人,似乎已经毫不费力了。

……

跫声?

有人来了。

姜维闪匿在房柱的暗影里,屏息间已辨知来者脚步很轻缓,似非习武之人?又或是累了?

继而确定是独行,独行则非换岗。

——他又轻松起来,睡熟的兵卒等于死尸,来者又无武技傍身,而且冥然感觉到夤夜独行的那位,很可能与自己的身份对等,而且……

他浅浅一笑。

这时,跫声却没了。

跫声是没了?

侧耳细听,那是轻轻地喘息声。

姜维忽想下去托扶住来人的肩头,瞬间克制了这个怪念头。

跫声又起。

渐渐的的,一袭素衣翩涟在月色下,流光辉映着眸光,相照皎洁。

他胸口起伏,似在捋顺气息。

姜维掸了掸下身的灰土,从塔柱的阴影里,直身移步上前:

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,舒窈纠兮。”

刚步至堂前那一位自然吃惊不小,旋即镇定,接

口道:

“劳心悄兮……”

此时姜维差不多完全看准相对作揖的,是名传遐迩的张府君,那就不必兜圈子了。

“子之当国,何如?”

“宵衣旰食,夙夜在公。”

张裔笑了笑。

姜维:

“惫到什么地步呢?”

张裔:

“疲倦欲死。”

姜维:

“诶,甚矣惫……传言中陌下君子,如玉之莹的张府君,也会有如此疲乏之日?”

张裔:

“干国之重,如何能不疲乏?”

姜维:

“干国之重,如何能如实相告?”

“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,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。”

张裔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。

姜维深深吸口气,用这气把话冲出来:

“诺,君且西驻,仆将北往。”

“仆?”

张裔蹙了蹙眉,似对这过分的自谦感到不适。

“就要走了吗?”

张裔轻声问道。

姜维耸耸肩:

“快了,二月份罢。”

二人相对拱手,作揖,影子投在堂前月桂树的阴影里,几乎是很美丽的。

薄霜不销桂枝下。

内堂旁的那两个戍卒,已被二人的对话所惊醒,然而听不懂“皎兮”“悄兮”,各秉短剑,呆立在堂口,眼看姜维翻身退落丞相府,张裔俯首目送,频频挥手,戍卒知道没有他们的份内事。

张裔微微欠身,戍卒想要呵欠而强自忍住。

“张君辛苦了!”

“你们辛苦了。”

“扶您入堂吧。”

“不必了,你们且歇下,嗯。”

丞相府的石缝里,蟋蟀嚯嚯地叫。

汉中营帐的木柱之周,蟋蟀也嚯嚯地叫,辕门是竖两车辕相对为门,其下蟋蟀的叫声更繁。

姜维走进厨帐,端起一个碗稀粥便饮。

似乎很香?

似乎可以喝点什么酒?

似乎该洗个热水澡?

转念还是不等天亮,当即去见诸葛丞相的好。

诸葛亮也没有安寝,伏案间轻轻一颔首:

“怎么样?”

“见过了。”

“怎么样?”

“惫矣!”姜维蹙起眉头,又松展。

“那么,惫到什么地步了呢?”

“疲倦欲死,张君亲口告诉我的。”

“那真是很糟糕了……可还是要由他主持告祭之礼”诸葛亮顿了顿,又说:“亮会出兵,然后归国。”

姜维把两手叠起:

“维对张君说,二月份就会出兵。”

诸葛亮发出一声细笑:

“你怎知二月份出兵?”

姜维将双手分开,长跽而言曰

“张君之不欺,而维何敢欺之?”

诸葛亮示意侍卫取酒,添燃松明之后,曼声道:

“好罢,筹备粮草之事,且将岑元俭召来……虽然,孤但取二郡,乃后归尔。”

说罢便作态赐酒。

姜维接酒,谢了,说:

“君处于此,维请先行。”

诸葛亮停樽莞然:

“你走了,亮和什么人下棋对饮呢?还是一同去罢。”

那就一同去罢、

古时候的人,说了话是算数的。

春初就下令拔营,说是让陈式去攻伐武都,阴平。

只带了数日之粮引师归去来兮。

姜维虽然知道这么安排,也预料到郭淮会引兵来救,不过诸葛亮竟罢笔间就兵出建威了。

“不要猜测丞相的心思。”姜维自警着。

汉军的先遣部队,照例是轻装,辰时就打点出发了。

诸葛亮照例是位于中间的,所以是近午登鞍。

他不欲乘革车的原因是,为了要赏览征途的山花秀颊。

许多琐事自然由姜维妥帖打理。

诸葛亮出兵前时笑着说:

“伯约你瞧着办罢,亮只取二郡。”

所以姜维显得悠哉悠哉地有条不素,毋庸顾虑粮道不济。

暮霭四起,少顷便皓月东升,此夜的月晕如相府那夜是一般的圆,云稀了。

姜维望望银辉中的汉中,以为能听到些什么打更的声音,然面仍只木桩之周的蟋蟀在叫,几幡有待收卷的旌旗在风里猎猎不止。

岑述上前敬了个礼:

“将军的尊意是?”

“说过了,请张君前来。”

“张府君庶事繁重。”

“那就请公琰前来。”

岑述颔首,缩脚退去。

姜维负手踱步在刚拆掉辕门的路边,传令兵从背后走过,他指着猎猎的旌旗喝道:

“把这些东西统统收起来!”

几日后,汉中的门徐徐开了一条缝,一匹烈马绝尘而来,远望而愈发显得清颧持重,那无疑是蒋琬。

姜维向他走去,却见他停步,方方整整地弯下膝头。

姜维也立定,作揖。

古礼送者长跪注目,行者作揖挥手。

应得有一点声音……

一点声音也没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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