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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诸葛亮】渡泸

  • 一发完的脑洞,嘘~怪力乱神,子所不语。

五月初的时候,泸水上成日蒸腾着迷蒙的雾气。

远处湿漉漉的青石路蜿蜒在幽暗的林间,直至消失在黛色深处。

分明是盛夏,举目却只见层层密密的枝叶筛出点点细碎的光斑,诸葛亮深吸一口气,顿觉清凉入肺。

在这片葱茏中是另外一种夏季,诸葛亮心想,仿佛顺着这不知尽头的青石路,从十分渺远的另一个世界流转到了身前。

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。

然后诸葛亮看到有个身影在树荫里若隐若现,一时清晰一时却像透明了似的,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,不自觉眉头微蹙。

他将征询的目光望向李恢。

“大抵是寄居在此地的精怪罢。”李恢说,“泸水素多精怪,按此地的风俗,甚至要拿了人头来祭祀才能安心渡河,否则的话,船只下水都是要被河神吃了的。”

“这更不好。”诸葛亮听罢,又向青石路望去,却只看到枝叶摇动的空空静静的林子。

看来渡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轻松,于是诸葛亮吩咐道:“今日且在此暂驻。”

夜晚的篝火打破了山野森林原本的寂静,清冷的夜气在指尖流动着,诸葛亮安静地坐在中军帐内,闭眼呼出一口气,并不需要他吩咐,年轻的将领已经等在军帐外。

“你来了。”

听到这话李恢不再踟蹰,他旋即转入中军帐内,俯身朝诸葛亮作揖。

“德昂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在隐隐绰绰的灯光中端坐着,诸葛亮将一小碟糕点递给李恢。

“丞相抬爱。”李恢拾一枚糕点送入口中,含混着一面说道:“只是丞相能否不渡泸水,毕竟高定雍铠之乱皆已平定。”

觉得言辞还不够有说服力,李恢想了想,又说:“我们都不愿丞相深入蛮荒,一旦越过天堑,性命便是千钧一发再难把握。何况丞相荷国之重……”李恢不敢再往下说,只眼巴巴地望着诸葛亮期待着建议被接纳。

诸葛亮仍旧只是笑着,却不答话,端起茶盏优雅地啜了一口,似乎在享受着充满凉意的夏夜,他微微阖目,神色淡淡的。

“可是亮也有务必要完成的事情。”诸葛亮说,“一个稳定的后方以及,芟夷缺漏、增益所长,将医药、文字乃至历史引入蛮荒。”

说这话时一只蝴蝶翩翩扬扬地飞来,悠然扫过中军帐,很快又消融于夜色之中。

“蝴蝶?”还来不及回应诸葛亮的话,李恢就因为眼前的情景愣了愣神。

诸葛亮已然起身,朝蝴蝶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。

“丞相?”李恢也随之紧张起来,疾步跟在诸葛亮身后。

蝴蝶的踪迹沿着青石路一直蜿蜒到了林子深处,两人在黑暗中却不知道追了多久。李恢借着前方之人的气息,盲目地紧跟着诸葛亮,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中,疏忽被一只手抓住了。

“小心点。”黑暗中传来诸葛亮温和沉静的声音。

“跟着我。”诸葛亮又说,声音在幽渺的林子内尤其清晰。

李恢第一次将诸葛亮的声线听得这般清楚,并不同于平日在中军帐内的威严,而是温柔安定的嗓音。

李恢牢牢地拉着诸葛亮,黑暗中的不安感使他想要听对方多说些话。

像是察觉到了李恢的情绪,诸葛亮柔和地说:“以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,醒来后却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,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。”说到这里,诸葛亮发出来一声细笑,又说:“德昂觉得这只蝴蝶会不会是庄周呢?”

“那这只蝴蝶是要将我们带去他的梦境中吗?”李恢不自觉地问道,眼前突然出现了光亮,从微弱遥远的一点很快地扩散开来。

一时间无法适应强光,李恢眯起眼睛,待他再睁眼时,举目竟是万里晴空苍山如海。

侧过头,诸葛亮也正观察着他们所处的陌生环境。

“看来庄周做梦的时节是夏天。”

听得见泠泠的水声,大抵前方的密林内有一处水源。李恢拨开从生的杂草,抽刀又砍去几株荆棘,终于看见了一汪小潭,潭水碧绿得如同软玉。

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坐在潭边的青石板上,扑棱着潭水打湿了脚趾,察觉到来人时,惊慌的神色中透露出一丝恐惧,却没有立即跑开。

“你一个人?从哪里来的?”诸葛亮问。

少女便抬起手来,指了指密林深处。

“丞相,泸水素多精怪,还望……”

诸葛亮打断了李恢的话,又问那少女:“你一个人不害怕吗?来这里做什么呢?”

少女见诸葛亮温柔的神色,便头想了想,涩涩的声音踟蹰开口:“我……我是来看雪的。”

“可现在是夏天,怎么能看到雪呢?”

那少女显得有些紧张,语句有些错乱地小声地回答:“阿娘跟我说这个小潭……夏天的时候,雪下下来……”

“嗯?难道是精怪吗?真能让天空下起雪来?”诸葛亮看似不经意的问话,将李恢吓了一跳。

“精怪!”少女显然也被这个词语惊了一下,赶忙辩解道:“才不是哩!是雪哝,又白又凉的……我从未见过……”

诸葛亮朝她柔和地笑了笑,像是在传达某种李恢不得而知的密语。

不一会儿,如海的苍山上空渲染出一抹残阳如血,渐渐在天边扩散成漫长的一缕。

诸葛亮并不惊讶于天边的异象,毕竟现在所处之地并非现世。

然而更大的异象又随之发生了,小潭的水面泛起涟漪,浅碧的水中倒映着的残红幻化作一尾白鲮,游得近了,诸葛亮才看清楚,竟是鱼的身躯蛇的尾部。

“这是虎蛟,没见过吧?是守护泸水沿岸居民的神兽哦。”少女面上微微泛起潮红,向诸葛亮自矜地介绍着。说完,还将手指伸入水中,逗弄起虎跤。

那称为“虎蛟”的精怪也在水面打了个转儿,亲吻着少女纤细的指尖,还发出鸳鸯般的鸣叫声。

“可是呐,秦王大将王邯征蛮,在此地染了瘟疫,手脚肿胀不能行军,便下令大肆捕捞虎蛟食用,病虽是治好了,却害得此地生灵涂炭。”

伴随着少女的叙叙,虎蛟也煽动起一对小小的翅膀,从水面一跃而起,在少女身前盘旋了几圈,最后慢慢地振翅朝天空飞去。

李恢心下一惊,不可思议地望着天空渐飞渐远的白色精怪。

 一片雪花落在了诸葛亮的掌心,接着是两片、三片、纷纷扬扬,弥漫的白色冲破了幽深的绿林,将这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。

少女仰着头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从“雪花”落下的方向大喊道:“谢谢!”

清脆的呼喊声回荡在天地间,少女却不知为何泪流不止,并因为哭泣和呐喊耗费了太多气力,又不断咳嗽起来。

她的母亲,嫁给了一个汉人,却随后被抛弃了,而她也患上了重病,即将在这个夏天死去,消逝于所有人的生命中。

少女一边咳嗽着擦去眼角的湿濡,一边捧了手蓬松清凉的白色,感慨道:“真凉呵。”

李恢看着眼前的情景,没来由的心头一痛,正欲跨步上前时,手臂突然被诸葛亮抓住了。穿透层层的衣物,他仍能感受到诸葛亮掌心的暖意。

“很美,不是吗?”诸葛亮打断了他唐突的懊恼,欣赏着这场匪夷所思的“大雪”,说道:“这样一场雪,世人或许毕生都不无法得见,能够参与进来并做些什么,岂非幸甚至哉?”

“丞相……”李恢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,眼前所见所闻确实是旷世的奇景,可他总还是觉得内心积压着一股躁郁的火气。他还来不及解释什么,眼前的一切疏忽又都消失了。

诸葛亮依旧坐在中军帐中,安安静静地笑着看他。

“回来了吗?”李恢轻轻呼出一口气,兀自回神,视线忽然落到帐内一处昏暗的角落,“是你?”

阴影中走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,和刚刚所见的一模一样,不同的是少女羞涩地垂着头,小心翼翼地朝诸葛亮多挪了几步,用手揉捏着自己的衣角,低声回答:“嗯,我叫幺幺。”

李恢仔细地看她,这少女和先前不仅样貌相似,连年龄也看不出甚改变,他突然就明白了,弯下身低声问少女:“那之后不久,你就……死了?”

少女依旧低垂着小脑袋,点了点头。

夜色里流动着压抑欺负的哀愁,诸葛亮也走了过来,将那双温暖稳定的手轻轻抚上少女肩头。

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?”诸葛亮这样问道。

沉默片刻后,少女抬起头来,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:“您是要带来安定,还是杀戮呢?”

“是要我更宽容些么?”诸葛亮又问。

少女的头又重新垂下去,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事情而红了眼眶,无语良久,才又说道:“阿娘她一直思念着父亲,可是爹爹在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
又说:“爹爹是汉人,汉人都是狡猾的骗子。”

说完她抽了一下鼻子,中军帐又陷入短暂的沉默中,李恢看着诸葛亮波澜不惊的眼神,觉得现在一定不适合插嘴。于是在这样的思考中,李恢看着诸葛亮温和又带着狡黠的侧脸,突然明白,或许这就是属于这个人的体贴。

诸葛亮摸着少女的头,在李恢想得入神时,突然举目对上了他游离的目光,便朝他一笑:“怎么?亮脸上是有什么吗?”

在诸葛亮的问话中,李恢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脸上一阵热,连忙咳了一声回过头,想起中军帐里还有一位少女。

“就连那场雪……”少女又开口道,“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它将生命散作千亿,幻化而成我生命里所见的最后的、唯一的一场雪。”

“可我不会那样盲目的认同、如果可以阻止、如果可以……”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,泪水一颗、两颗地从她眼中滚落打湿了地面上的尘土。

“傻妮子,你怎么知道不是它自愿如此呢?”诸葛亮说,“或许于它而言,这正是实现自己价值的方式。不枉此生——说的不就是如此吗?”

“不!你们汉人都是说谎的骗子!”少女拼命地摇着头,拒绝着诸葛亮的劝慰,她甚至想,自己这数十年不断地找寻与自责,又岂是他人三言两语能够领会的呢?

诸葛亮也不想片刻耗费,不想再看到少女面庞上更深刻的自责与绝望。于是他下令三军在泸水边安营扎寨,又派遣了数十名密探连日搜寻那逝去生灵的踪迹。

李恢也自愿参与这次的搜寻,率领着他的直属军行走在山林间。关于这名少女,既是他亲身体验,便尽了最大的努力,去协助自己本不该插手的一切。

然而连日的努力收效甚微,李恢自觉力不从心,在昏暗的树林中感觉一阵失力,林中的夏夜透着几分刺骨的寒意,有松声入风,他才刚刚打了个哆嗦,就感受到一件外袍落在了肩上。

“别染上风寒。”诸葛亮说,“德昂真是良善,善良得让亮既欢喜又忧愁的人。”

“这话是什么意思呢?”李恢兀自思量,在一样昏暗的夜色中,是诸葛亮一样带着笑意的话语,丞相甚至还秉了一盏烛火渲染着淡淡层展光晕。

在带着诸葛亮体温的温暖包围中,李恢心中的无力与自责疏忽便被化解了。

少女安静地跟在诸葛亮身边,在如水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碎影被层层筛下之时,一直精怪也从天边降落下来。

李恢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,几乎忘记了呼吸。那只逍遥于世的虎蛟,比李恢上次见到时要长大了一些,通体闪耀着洁白的光泽,庄严而温柔停在空中,用着少年般清朗的声音问道:“听说你们在找我?”

然后它呜咽着看向了少女,发出了鸳鸯似的一声鸣叫,扑扇着小翅膀凑上去亲热地蹭着少女的脖颈。

“是你,我记得你。”

然而少女并没有露出重逢的喜悦,虎蛟侧过小脸,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少女哽咽着说道,不一会儿便成了放声痛哭,哭得一抽一抽地说:“对不起,是我害死了你……我、我以为你死了……”

雪白的虎蛟睁大眼睛,疑惑地扇着翅膀围绕少女转了几圈,说:“ 为什么要道歉?我那并不是死亡。”想了想,又说:“那只是……回天上。”

听到虎蛟这样的回答,少女大吃一惊,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最重要也最简单的事情。而且错得这样寂寞,错得这样惨不忍睹,少女又看了看诸葛亮,这个帮助了自己的男人,这个蛮夷传言中狡猾残酷的汉人统领,或许她对他存在着某种误解?又或许她对汉人的那些仇怨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?

——你爹呢?

——别哭了,阿娘。

——你爹回来了吗?

——别哭、阿娘别哭、别哭了……阿娘!

少女久久不语,连抽泣也忘记了,而后很久,又哭了起来,直到哭累了,才感觉心空了许多,变得很轻很轻,像那场柔软洁白的雪,缓缓地降落,再没有任何哀伤与失望。

“我原本是怨恨着人类的。”虎蛟又说,“他们为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战役,就将我们举族屠杀殆尽。可是作为唯一的幸存者,我也十分庆幸,能够在寂寞而漫长的生命中遇见你。”

不知是否是错觉,李恢看到它似乎露出了一点羞涩的表情。

“后来我知道你快要死去了,很难过,所以才自作主张帮你实现那个愿望……”

“谢谢你。”少女哽咽着,又说:“也谢谢您,诸葛——丞相?”

听到这声称呼,李恢心中紧绷的弦,一下子放松了,他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累,和少女告别后还恍惚的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。

“在想什么,德昂?”

李恢微微蹙起的眉头,烦恼地说:“在想渡泸的事,您说她、它们,会让我们安心渡过泸水吗?”

“亮还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。”诸葛亮说,“亮希望南中也能真正成为国家的一部分,像成都、像汉中一般。”

李恢垂着头,心里突然突突地跳的疼痛,还想要说什么,嗓子却如同被堵塞了,艰难地发不出任何音符。

“德昂不必担心。”耳边传来诸葛亮熟悉的沉稳音色,“没有了仇怨,泸水已不必活人祭祀。”

李恢抬起头,感受到诸葛亮温柔关心的目光,以及自己眼角微微的湿意。

这南中,终究会是属于他的。

而他也将会终生追随着他的足迹,行走在他所指引的道路上,帮他平定,帮他建设,帮他尽可能地发掘皮毛、山珍、丹漆……将源源不断物资、和平从不毛之地引入成都。

——故五月渡泸,深入不毛。

诸葛亮后来是这么说的,他下令将面粉塑作人脸模样,牛羊肉填塞其中告祭神灵。

次日、大军便横渡了泸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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